6. 瓦特,我往窗外看見的光。
抵達暹粒的第二天,我們開始了連續三天參觀古蹟的行程。第二天凌晨,曙光未出現,大約四點半,我們就從酒店出發到售票處買票,還擔心趕不及看日出而手忙腳亂。沒想到一月的暹粒天氣那麼冷,坐在嘟嘟車上根本沒法阻擋往臉上拍打的風,原本以為天氣炎熱,盡量讓自己穿得輕便一些,沒想到第二天一早就吸收教訓,隔天乖乖穿厚一些。清涼的天氣持續不久,在日出以前,我們先在外頭買了一杯咖啡,緩緩往小吳哥走去,四周一片漆黑,也不曉得看日出的地點在哪裡,跟著手電筒的光往前走直到看見人潮就是了。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陽光對我們來說這麼重要。
那天好多人,遊客們都在等待那個明信片裏沒有缺席過的“吳哥幻影”,我等得不耐煩了,總覺得大家爭先恐後拍攝的畫面一點都不值得我去留念,所以還沒看見太陽,我就慢慢往吳哥寺走去,與其人擠人,我倒不如好好先看看吳哥寺的模樣,觸碰那些令我崇拜的岩石。
天空微亮,牆上百多尺的浮雕開始露出樣子,那個灰暗的牆壁突然洒進了金黃色,瞬間讓浮雕那麼迷人。我還是看見阿普沙拉女神,但我實在沒有深厚的歷史知識,我沒來得及好好研究牆上的浮雕是什麼故事,我只知道那是關於善與惡的戰爭。陽光的出現似乎讓黑暗閃躲,正如所有偶像劇裏的結局,壞人總是得到報應,因為正向的陽光總是勝利的那一方。
吳哥王朝的建築風格固然美,那個正方形的格局,一層一層往上疊起的塔,最頂端朝著藍天。似乎是男人在追求的自由遼闊也是至高的權力,與天平起平坐,無人能敵的霸氣。也因為天空和宇宙是人的開始也是終結,所以陽光高掛在天空,就像太陽給了大地溫暖,給了國王力量一般。
我喜歡從寺廟裡看出去,那個曾經金碧輝煌的窗,以前看出去是什麼模樣?是女人赤裸著上半身在往市集走去,還是小孩坐在地上哭鬧,又或者是男人匆忙地走進宮裏匯報什麼事兒。看著一塊一塊的石頭被堆積起來,我確實感受到了這個過去式的輝煌多麼迷人,也無法去否定人類確實有無法預估的能力。就像每個統治者輪流為自己建築一間又一間的寺廟與宮殿,經過好幾輪的政治蛻變,一千年後我們看見的是一整座偉大的古文明城市。也就像大家發現了吳哥窟的存在以後,一天一天把倒塌的寺廟一點一點堆積起來,就像孩子們玩的樂高和拼圖,湊一湊,堆一堆,用了好幾年去修復一個被遺忘的國度。
你知道嗎?站在每一座寺廟外面看著整座的廢墟真的會讓人很感傷,而外面和裏頭又會是不同的世界。每次我走進每一座寺廟之前,我都告訴自己要做好準備,裏面有些暗。我走著走著都擔心自己踩空,地面凹凸不平,走一步都要非常小心。在幾百年是不是也這樣?不對。地應該是平滑的,可是沒燈嗎?那個時代用的是火把嗎?我不知道。我幻想著自己走進那個寺廟,一樣是正方形的格局,東南西北都一個樣,以前的人曾經迷路嗎?沒有吧,因為他們有光照著他們往前走的路。所以我總是在吳哥窟等待陽光,照亮所有我感興趣的雕刻,照亮裏頭那曾經是金光閃閃的道路,照亮過去的輝煌,也順便照亮我的探索欲望。
從窗框窺探另一個塔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。我的相機記憶卡裏收著一些類似的照片,每一張給我的情緒和感受都不同。我在吳哥窟很少看見完整的窗,所以我喜歡跟著陽光看出去外面的世界有多麼美。當我看見對面的塔,我不禁幻想那個黑暗裡頭是不是擺放著佛像,還是,曾經人來人往?有沒有人對著對面的人吶喊?有沒有喧囂?國王會不會從那裏經過,身邊是不是有很多侍衛和奴婢?因為沒有陽光的照射,我看不清那裡頭到底是什麼,但我知道裏面可能是一片牆,至少我站在有光線的那一邊,盡情流汗,也盡情揮霍想像力。
蔣勳的書提到,吳哥許多朝代的國王都非常懂得善用陽光,雖然在四方形的格局裡也能讓陽光投進建築物裏,善用自然光線非常令人佩服。這次親訪吳哥,也確實印證了蔣勳老師的文字是正確無誤,多了共鳴。尤其拍照的時候,我並不喜歡借用閃光燈的光,反而依賴相機裡的設定和自然光,所以在拍照時一直驚呼這樣的光實在厲害。
看見貓兒懶洋洋的賴在冷冷的石塊上睡覺,窗外的光曬到它的臉龐,它依然沈睡。大自然近在眼前卻充滿神秘感。我們依賴陽光,動物也是,植物也一樣。如果我們信賴太陽,他一直存在的話,我們的手觸摸到的溫暖都是他給的,我們流的汗是為了他而流。如果夕陽下山代表明天我們會再一次感受陽光的熱情,那就讓這一切一直循環,就算再黑暗,我們都知道,他會在一個時間出現,一直守候著。吳哥,是不是也像沈睡中的貓,等到陽光炙熱,能量充沛的時候就會醒來,告訴世界它的脈搏還在跳動,用精神的雙眼盯著世界接下來的改變。
走進每一個古蹟的大門之後,我都沒忘記往回看看那片土地,那些人。我在牆上看見燒傷的痕跡,還有青苔,那些已經沉睡幾百年的砂岩,早就被鋪上了一層歷史的烙印。而振奮人心的是那些外頭的土和大樹。當我看見綠色的樹葉,我就知道土地裡還有水滋潤它們成長,那些寺廟根本沒有死過,因為周圍圍繞著不死的植物,看著古蹟慢慢變老,慢慢累積日月精華,等待世界發掘。如今,吳哥窟吸引了許許多多的世界旅客,那些大樹依舊存在,看著人來人往,看著富有的人們來看它守護的古蹟,看著貧窮的人們為了生活努力。一點一滴,是時間賽跑的聲音,是嘆息。
7. 你知道嗎,我在暹粒的五天沒看見海。
從暹粒住的酒店出發到舊市集要經過暹粒河,但那五天裡我並沒有看見海,也不曉得水從哪個方向來。這讓我想念十二月在普吉島看見的清澈海水,魚兒游著卻不曉得下一秒會不會被更大的動物吞下。我好久沒那麼認真看看海水的顏色,所以我坐在船邊,感受海水拍打臉龐的痛快感覺,那麼自由的風,那麼迷人的山與水。在前往皮皮島的途中看見一些山,但山的存在是其次,真正令人著迷的是看得見魚兒的水。相反的,吳哥王朝對於山的迷戀卻不容易用言語形容。
每個人對旅行的定義不同,有些人瘋狂減肥只為了穿一次比基尼在沙灘上漫步,等著旁人注視,並獲得友人的稱讚。有些人捨得花錢買下背包,把衣服整理好了就往山上爬。有人帶著厚厚的鈔票或鑽石卡往名牌精品店走去。每一種旅遊模式都凸顯出人心的欲望。我在暹粒沒看見海,也不曉得當地人有沒有看過海,也許需要搭乘好久的車,也許他們根本沒有錢讓他們實行旅遊這個夢想。他們眼裏的洋人對他們而言有什麼意義?他們追求的生活,是不是好好搭一次船看一次海?我們習以為常的事,可能是他們夢寐以求的遙遠。所以我才說我在暹粒沒看過海,雖然看多一次地圖我發現靠海的地區並沒有理我很遠,但,我想,在吳哥窟父親的傳統木屋裏騎著轎車兜售紀念品的小孩,也許沒看過海。
我沒想過自己可以在馬六甲看見那麼美的教堂。雖然我們總是強調我國是多元種族的國家,但有幾個人真的可以尊重每個人的獨特之處?我在跨年前許了一個願望,我希望世界上每個人都可以尊重別人的信仰,但,回想了一下,也許人與人的不合群並不能賴給不同種族帶出來的分歧。就像在馬六甲海峽附近生存的海底生物們,在弱肉強食的地方,小魚總是活得沒那麼長。也像柬埔寨在九六年才結束的內戰,就算單一種族的國家,也有不和諧的時候。最大的矛盾也許只是人格,但我們習慣了物以類聚,我們把事情變得複雜。其實世界並沒有那麼多的流血戰爭,真正算不清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猜疑。就算看過無數次海的我,也沒看透這個世界的生存邏輯。我還是帶著謙卑之心走進回教堂,一點一點吸收伊斯蘭教條規的獨特之處。我們都可以做到的事,卻總是被人弄得很複雜。
這一天,我才知道...大海並沒有那麼自由。海底住著那麼多的生物,俄與我詐。大海就像縮小版的宇宙,看著星星碰撞卻依舊不動聲色容納其他生命力更強的行星生存。大海也像吳哥窟,經歷潮起潮落,也還是住著生命,每天都在編織新的故事。大海,也像人類,在承受不住地殼以下的壓力時,選擇能量大爆發,剷平了普吉島的性感比基尼。大海看著一艘艘的船經過,累計一點點的油跡,吸收一點點的污染,殺死一點點的生物,污染越來越強大,卻無人修補。大海,就像馬來西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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